7月28日，《卫生法学》期刊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份来自全国高等院校医事（卫生）法学教育联盟的专家法律意见书（下称“意见书”）。
这份意见书针对的是近期引发医学生热议的湖南省卫健委直属医院招聘，对青霉素皮试阳性者取消应聘资格的做法。该意见书称，将青霉素过敏列为从业限制的招聘条款缺乏法律依据与程序正义，侵害合格应聘医学生就业权利，应予及时纠正，应由行政监管部门介入，以法律与科学为准绳，确保医学生公平就业。
8月1日，红星新闻记者以医学生身份致电湖南省卫健委人事处，一名工作人员称，明年可能会对这一规定进行修改。6日，记者以媒体身份咨询湖南省卫健委，但未获得明确回复。
全国高等院校医事（卫生）法学教育联盟理事长、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副院长王岳在向红星新闻介绍这份意见书的形成过程时表示，联盟内部希望通过联合发声的方式，维护法治精神，保护医学生的就业权利。
湖南多家医院招聘医护排除青霉素皮试阳性者
湖南省卫健委：明年会斟酌考虑修改规定
今年早些时候，湖南省卫生健康委直属事业单位今年度的公开招聘公告，以及高层次人才公开招聘公告，都在湖南省人民政府网站、湖南省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网站、湖南省卫生健康委网站面向社会公开发布。两份招聘方案均明确，在体检环节，应聘临床医师、护士岗位须加测青霉素过敏试验，如对青霉素过敏，则取消应聘资格。
据公告，湖南省卫生健康委直属事业单位包括湖南省人民医院、湖南省妇幼保健院、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湖南省肿瘤医院、湖南省儿童医院、湖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等。
红星新闻检索到，湖南省级卫生行政部门从2012年起就在直属事业单位招聘公告中有对青霉素过敏的要求；公开资料中，湖南省妇幼保健院2009年的招聘公告有此要求。此外，省属的南华大学附属南华医院、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湘南学院附属医院招聘，以及2024年湖南省人社厅指导监督、湖南省卫健委组织实施的大学生乡村医生公开招聘、面向村卫生室服务大学生专项招聘，也均包含此项要求。
8月1日，红星新闻以医学生身份致电湖南省卫生健康委人事处，工作人员称，这是考虑到如果值晚夜班等情况时出现过敏，要其他人接替，会需要调整岗位。近年没有出现体检时青霉素过敏试验阳性者，也有部分考生提出来了，明年会斟酌考虑，可能对这一规定进行修改。6日，红星新闻记者以媒体身份咨询湖南省卫健委，但未获得明确回复。
对于很多医院现在都有配液中心，医护人员没有直接接触的风险，该工作人员表示，有些医院这一块“还是跟不上”。
此外，红星新闻以医学生身份致电湘南学院附属医院人力资源部，工作人员表示，这对患者和从业人员都是一种保护；招聘方案是经过省人社厅备案的，各家单位历年都有这个要求，该医院还未遇到因阳性取消资格的情况。
上述公告显示，这些招聘均由湖南省人社厅指导监督。8月5日，红星新闻以医学生身份致电湖南省人社厅事业单位人事管理处，负责相关招聘的工作人员称，并不清楚有这一规定，需要去了解清楚后再回复。当提到上述公告中有这一条时，该工作人员表示应咨询卫健委。
红星新闻检索发现，除了湖南省属医疗卫生机构，其他省份也出现过类似的规定。例如，昆山市淀山湖人民医院和昆山市淀山湖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2019年公开招聘合同制卫生专业技术人员时，要求护理岗位已知青霉素过敏者不得报考；但红星新闻查阅其近年来的招聘公告，已无此规定。
青霉素常规皮试存在假阳性可能
考学、考证时均无此类限制，招聘时却“卡”青霉素过敏？
上述意见书指出，医师法、护士条例及相关医务人员执业资格制度均未将青霉素过敏列为从业限制，招聘单位此举缺乏法律依据，会对应聘者劳动者权益造成侵害。该限制构成对平等就业权的不合理侵害，存在复议、仲裁、诉讼的法律风险。
▲意见书截图
意见书称，《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只对医学生色觉提出特殊要求，并未将青霉素过敏纳入，招聘环节临时增设该要求既无法定程序，也破坏国家统一医学教育与执业标准。
意见书提到，由于青霉素常规皮试存在假阳性可能，该做法过度限制私权利，加之现行院内感染管理制度的有效实施，限制措施既不必要亦不适度，有悖行政法的比例原则。
有医学人士认为，青霉素皮试的价值有限。实际上，青霉素皮试阳性并不等于青霉素过敏。红星新闻注意到，国家卫健委印发的《β内酰胺类抗菌药物皮肤试验指导原则（2021年版）》指出，研究表明，通过完整、规范的皮试诊断方法，青霉素皮试的阳性预测值为50%，阴性预测值为70%～97%。皮试阳性（除非皮试诱发严重过敏反应）不应记录为“过敏”，而应记录为“皮试阳性”。
阴性也不代表不过敏。该原则指出，皮试阴性不能完全排除过敏反应的可能。皮试仅对IgE介导的速发型过敏反应有预测价值，仅为预防过敏反应的措施之一。
该原则在改进策略和措施部分提出，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对青霉素皮试的推荐意见，在充分研究，推进修订药品说明书、相关文件、权威著作的基础上，精准定位青霉素皮试适应证，并从口服青霉素类药物做起，逐步取消常规青霉素皮试筛查。
据公开资料，青霉素过敏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过敏反应者50%在5年内不再过敏，80%在10年内不再过敏。
为了避免医护人员工作中接触或吸入青霉素类药物可能引发的过敏风险，意见书也提出建议：采用更精准的替代方案，如针对有过敏史者在防护措施到位后正常上岗、为重度过敏者设置内部转岗及复检申诉渠道。
联盟专家发声：希望维护行业秩序
近日，全国高等院校医事（卫生）法学教育联盟理事长、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副院长王岳向红星新闻表示，这些规定构成了就业歧视，希望相关主管部门纠正这些行为。“其实过敏不可怕，它不是皮试的问题，而是要有预案，及时救治。”
王岳介绍，如确有这样被歧视的应聘者，联盟内有专家愿意为其做公益诉讼。
王岳还介绍了这份专家法律意见书的形成过程。他表示，联盟成员有49所高校。意见书先由一名执笔人形成初稿，在16所学校的教授组成的“决策群”内进行修改，再征求其他更多联盟单位的意见，直到没有反对意见，才发布。
对于这次以专家群体身份公开发声的行为，王岳表示，卫生法学经常涉及新闻热点问题，往往是一些卫生医药健康的新闻事件，而医药卫生领域中的法律问题就是该联盟的专长。所以联盟内部商量，希望通过联盟专家联合发声的方式，维护法治精神，保护个人权利，帮助维护行业秩序。因此，这只是第一次，联盟今后还会发类似的专家法律意见书，发挥社会监督、学者监督的作用。
红星新闻记者 胡伊文 实习生 王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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